今天看到朋友圈的校友都在刷那篇《河南容不下一个大学城》。
大学城说的是郑州的龙子湖大学城,我读书的地方。
一个不合规的,手续不健全的,被官媒批评占用耕地的大学城。
记得我去上学的时候,学校后门的马路上,还晒着玉米。
现在的龙子湖,还没有挖出来,地里还有一些残存的庄稼。
这么说来,好像真的是占用耕地了。
但你到河南,随便拽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长,问他说占你家的地,建学校,这样你家的孩子可能就有书念,你猜他会怎么说?
“占,赶紧占,不教孩子上学嘞都是孬孙儿!”
我前两天聊过小镇做题家的事,讲过河南孩子考大学有多么不容易。
就像我这样的,初中考年级第一,县里重点高中重点班,最后考了个二本。
在河南,你高考不上六百分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霸。
但清北复交、、一年在河南才招多少人?河南考生又有多少人?
大部分河南孩子,努力努力再努力,也不过就是上个二本。
五百多分没学上,真的不是个段子。
高考那年,我下铺的兄弟,比我低了四分,回去复读了。
我则是擦着分数线考上了个二本。
对我来说倒还好,最失望的父亲。
中考那年,我考了年级第一名,他高兴的晚上睡不着,晚上躺在那,枕着胳膊在那自言自语。
白天就去我们初中校门口溜达,碰见别的高中招生的人,就过去跟人家聊天,然后在别人说起我时,漫不经意地透露出那是他儿子。
那种高兴,我能记一辈子。
后来上了高中,才慢慢明白,河南的高考有多残酷。
那些之前自己不屑一顾的学校,是很多人一生望尘莫及的存在。
大家都太强了。
河南孩子没有啥丰富多彩的课余生活,就是做题,做题,做题。
我记得我们班经常考第一的女生,永远都是跑着的。
吃饭跑着去,上厕所跑着去,跑着去再跑着回来,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座位上,开始学习。
她就这样一路小跑着,最后跑进了清华。
隔壁班那个上北大的姑娘,跟她情况差不多。
在河南,你只有这样,才能上名校。
而我们这些,看似挺努力,但还不够努力的人,一不留神,可能就没学上了。
大部分像我这种,曾经在初中被称作“学霸”的人,最后也不过上个二本。
哦对了,我同一所初中的一个师兄,上一届中考的年级第一,上了我隔壁的大学,也是个二本。
据说龙子湖大学城的项目,是河南几个老领导拿前途换的。
大概每个河南孩子,看到这种消息,都会想起自己的父母。
我中考前和高考前,都会跟着父亲下地干活。
他会一边锄地,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很多话。
说的什么,我已经具体想不起来了,但那一下一下的锄头,很是能安定人心。
河南的父辈不知道什么叫鸡娃,但让孩子考出去,是一辈子的心愿。
砸锅卖铁供出去一个大学生,是件光荣的事。
再穷不能穷教育,也从来不是一句空话。
家长们愿意把自己当垫脚石。
所谓面朝黄土背朝天,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。
种地太苦了。
一年种两季节粮食,一季小麦一季玉米。
尤其是种玉米,小时候没有机器,都是人工。
坑自己刨,种子自己撒,撒完了土盖上,再浇水。
收获的时候,人要去一棵一棵地,把玉米杆砍倒,然后把玉米棒子剥开皮,掰下来,装进麻袋里。
最后,再一袋一袋地扛到地头,装上板车拉回家。
我小学就跟着下地干活了,农村孩子都差不多。
我们是看着父辈汗掉土里摔八瓣儿,一年到头来也挣不了几个钱长大的。
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,在黄土里刨一辈子食。
就像那几个老领导一样。
拿自己一辈子,给孩子们一个前程,值。
很多人在说耕地的事儿,说这是红线不能动。
但很多年过去了,河南依旧是粮食大省,河南孩子高考依旧很艰难。
一切好像没什么改变。
不是龙子湖占了地,而是河南人需要龙子湖。
对于龙子湖所有的学校来说,这是一片宝地。
就拿我们学校来说,位于市区的老校区,小的可怜,像样的教学楼都没几个,操场都是坑坑洼洼的。
龙子湖的其他几个高校,老校区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条件好不好先不说,主要是没那么多地方,自然也就没办法多招学生。
他们多招一个人,就能多一个河南孩子上本科。
在这个很多工作都要求本科门槛的时代,它会成为一个家庭几代人的希望。
这是龙子湖对于河南孩子的意义。
它是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,走出那片黄土,到大世界看一看的门票。
就好像我当年擦线考上的分数,如果没有龙子湖,我可能连个二本都上不了。
很残酷,但这就是现实。
这就是龙子湖对河南孩子的意义。
很多人喜欢讲大义,讲中立,讲理智。
但我只是个河南孩子。
我还有一批同样是河南孩子的朋友。
他们有的考了出去,现在过上了不错的生活。
有的很早就中断了学业,进入社会谋生活。
可能生在别处,他们的境遇都会好一些。
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理智,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,因为龙子湖大学城受益的河南孩子。
我从小听到父辈说的最多一句话,叫“供孩子上学”。
上学才是唯一出路。
多一个河南孩子有学上,这片土地就多一点出路。
土地是河南人的根。
但河南的孩子,也想往上生长,长成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,用枝丫当手臂,触碰头顶的那片天空。